
我叫柳水生,今年五十岁,出生在1975年。我的名字是我爹取的,他说我们家世代靠着长江水吃饭,生在水边配查信,就叫水生,好养活。可他没想到,我这辈子最大的劫数,也来自于水。
这劫数,就发生在1998年。那年夏天,天像是漏了个窟窿,雨下了整整一个多月,长江的水位一天比一天高,最后像一头愤怒的巨兽,冲垮了堤坝,吞噬了我们的家园。
他叫陈石头。我们村里的人,都喜欢叫他“石头”。因为他长得壮实,像块石头;也因为他性子闷,不爱说话,更像块石头。
石头比我大三岁,我们俩是邻居,也是光着屁股长大的交情。他爹妈走得早,是跟着爷爷长大的。他从小就比同龄人懂事,沉默寡言,但总是在我被人欺负的时候,像座山一样挡在我面前。
我娘总开玩笑说,要把我许给石头当媳妇。每当这时,我都会红着脸跑开,而石头只是憨憨地挠着头,嘿嘿地笑,露出两排大白牙。
展开剩余83%我们之间的情愫,就像那江边的野草,没人注意,却在疯长。他会把他打的鱼,最大的一条偷偷扔进我家的水缸;我会把我娘做的布鞋,最合脚的一双,悄悄放在他家的门槛上。我们没说过一句喜欢,但彼此的心意,都懂。
98年,洪水来的前一天,我们还一起在江堤上散步。他说,等洪水退了,他就去我家提亲。我低着头,掐着衣角,心里甜得冒泡。我跟他说,我等他。
我没想到,这一等,就是一生。
洪水是半夜来的。我们从梦中被惊醒,水已经漫过了床沿。我爹娘拉着我,拼命往村西头的高地上跑。整个村子,一片鬼哭狼嚎。房子,牲口,家具,全都被浑黄的洪水卷走。
我们一家三口,还有石头爷孙俩,以及其他十几户村民,被困在了村里唯一一个地势最高的土坡上。四周,是一望无际的汪洋。
我们所有的家当,就只剩下几件湿透的衣服。吃的,更是没有。大家又冷又饿,缩在一起,听着远处传来的轰隆声和绝望的哭喊声,等待着渺茫的救援。
第二天,水势更大了。土坡被一点点地蚕食,我们的立足之地越来越小。有人开始绝望地哭泣,有人开始念叨着要交待后事。
就在这时,石头不知道从哪里,摸出了两个干硬的馒头。
那是他逃出来时,从家里揣出来的全部口粮。
所有人的眼睛,都死死地盯住了那两个馒-头,冒着绿光。
石头的爷爷已经饿得说不出话,石头把一个馒头掰开,一半递给爷爷,另一半,不由分说地塞到了我爹手里。我爹推辞,他却执拗地摇摇头。
剩下的那一个,他掰成了两半。一半,他递给了我。
“水生配查信,吃。”他的声音,沙哑得厉害。
我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和凹陷的眼眶,摇着头说:“石头哥,我不饿,你吃。”
“吃!”他把馒头硬塞进我手里,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。然后,他把剩下那一小半,塞进了自己嘴里,大口地嚼着。
我看着他,眼泪掉了下来。我小口小口地吃着那半个馒头,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,最香,也最苦的东西。
到了第三天,我们彻底断粮了。石头的爷爷,没撑住,饿死在了土坡上。石头抱着他爷爷冰冷的尸体,没有哭,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滔天的洪水。
下午的时候,我们看到上游漂下来一截巨大的木头,像是一栋房子的房梁。我们知道,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。
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,冒着生命危险,跳进水里,合力把那根木头拉了过来。木头很大,但根本载不动我们所有人。
一阵沉默之后,村长哑着嗓子说:“让孩子和女人先上!”
我爹娘把我推上了木头,石头也扶着我坐稳。可就在最后一个女人也坐上木头时,木头猛地一沉,水没过了大半。
“不行,超重了!还要下去一个人!”有人喊道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落在了几个年轻女人身上。我坐在木头上,浑身发抖。
就在这时,石头突然对我笑了笑。那个笑容,在昏黄的天色下,显得异常灿烂。
“水生,”他说,“好好活着。”
说完,他猛地一推木头,用尽全身力气,把它推向了水流的中央。而他自己,因为反作用力,脚下一滑,跌进了湍急的洪水中。
“石头!”我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。
我看到他在浑浊的水里挣扎了一下,他没有呼救,只是远远地看着我,嘴唇动了动。我读懂了,他说的是:“等我。”
然后,一个浪头打来,他就消失了。
再也没有浮上来。
我疯了一样地想跳下水去找他,被我爹死死地抱住。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,哭得肝肠寸断。
那根木头,载着我们剩下的十几个人,漂了整整一天一夜,最后被救援的解放军发现。我们活了下来。
可我的心,已经跟着石头,一起沉入了江底。
洪水退去后,村子成了一片废墟。我们重建了家园,生活也慢慢回到了正轨。可我,再也回不去了。
我变得不爱说话,不爱笑,整天整天地发呆。我娘托人给我说了好几门亲事,都被我拒绝了。我知道,我这辈子,心里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。
我开始拼命地干活,我想用劳累来麻痹自己。后来,我离开了村子,去了南方打工。我进过工厂,摆过地摊,吃尽了苦头。我把挣来的钱,大部分都寄回了家,剩下的,我都捐给了慈善机构,特别是那些因为洪水而失去亲人的家庭。
我觉得,我这条命,是石头给的。我多活一天,就该替他多做一点好事。
这些年,我一直单身。有人问我为什么不结婚,我只是笑笑。他们不懂,我的心,早就随着那场大水,嫁给了一个叫陈石头的男人。
前几年,我回了趟村子。村里变化很大,家家户户都盖起了小楼。我去了石头的坟前,那是村民们给他立的衣冠冢。
我坐在坟前,跟他说了很多话。我说,我过得很好,让他不要担心。我说,我替他看到了山外的世界,很精彩。我说,我一直在等他,下辈子,我还要等他。
临走的时候,我从包里拿出一个馒头,放在了他的墓碑前。
“石头哥,”我哽咽着说,“这次,该我给你了。”
如今,我是一家小餐馆的老板,生意不温不火,但也安稳。我的店里,主食永远只有一种,那就是白面馒头。
每个来店里的客人,我都会免费送他们一个馒头。他们都说我傻,做生意哪有这么做的。
我只是笑笑。
他们不知道,每一个馒头,对我来说,都不仅仅是食物。
它是一个承诺,一份亏欠,和一场永不结束的等待。
它是我心里配查信,那场下了二十多年,却从未停歇过的,1998年的大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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